2002年夏季徒步穿越羅布泊無人區
他用最頂尖的方式完成直播報道
既有手無寸鐵抓捕持械盜墓賊的驚險
也有躺在木乃伊身邊
與古人共享一片清涼的愜意
探險家小傳
馬揮
現任中央電視臺新聞評論部《特別報道》節目主編
1987年參與并報道黃河漂流
1998年11月參加人類首次徒步穿越雅魯藏布大峽谷
1999年在可可西里打擊盜獵藏羚羊——即可可西里一號行動
2000年冬季自西向東穿越羅布泊無人區,尋找消失已久的絲綢之路分支大海道
2002年成功于夏季完成徒步穿越羅布泊的野外直播報道
2015-2016年為紀念長江漂流30周年連續兩年在長江源頭進行紀念漂流
2019年國慶大閱兵、2021年七一慶典特殊視角系統總導演
41年前,彭加木留下一張字條,消失在這片死亡之海,留下一個個謎團。
16年后,經驗豐富的探險家余純順重走彭加木之路,卻在幾乎同樣的區域遇難。
2002年,當得知成都的小伙子李勇徒步穿越羅布泊時,馬揮決定:我要用最牛的方式去見證這件事——直播。
2002年的直播,并非像現在一部手機或一臺攝像機就可以完成,當時的網絡信號甚至連2G都算不上。而馬揮的計劃是在無人區進行小型化、移動化、連續化的直播報道,這在當時是一次全新的、極具挑戰的嘗試。
如果能夠實現,這和夏季穿越羅布泊一樣,在傳播史上也是第一次。
01
打造史上最強悍的穿越隊伍
在戶外圈曾有著“六月不過羅布泊”的說法。六月的羅布泊地面溫度最高可達60-70度,團隊的汽車空調接連罷了工。
“我們進去那么多輛車,只有一臺最新的豐田4700空調還能用,其他的全都不能用。地是燙的,不能穿太薄的鞋,雞蛋放到地上直接就熟了。”
知曉外部環境的險惡,事先準備工作就尤為重要。當年余純順是在一個岔路口走錯,沒有走向預先埋設給養的地方,不得已想在帳篷里躲避高溫,最終卻沒能躲掉……
為了避免悲劇重演,20多個人先行進入羅布泊探路。“我們進行嚴格的路線勘察,并且依此進行各種救援的準備,不能再讓探險者在岔路口走錯、走向死亡。”
團隊配備了那個時代最好的醫療保障條件和飛行救援條件,邀請了中國最好的軍事醫學的極限專家來監控體征,并且能做到遠程監控。
他們還找到當地的兵團,借用小型飛機進行了低空搜索以及直升機救援的預案,希望在安全層面做到萬無一失。
除此之外,還有兩位向導。一個是有“沙漠王”之稱的老地質工作者趙子允。他對這一帶非常熟悉,有著“羅布泊活地圖”之稱。另一人是商業探險向導吳仕廣,他有著更強的現代探險意識和裝備。
通訊方面,他們獲得了中國網通集團無償投入的最先進的小型化直播設備,可分裝在六部越野車中。
可以說,保障工作已經做到極致,在各方面,都是當時國家一流水準。
成立這么一支史上最強悍的穿越隊伍,也是因為在某種層面上,他們面臨的情況比當年余純順單人徒步穿越羅布泊更復雜。
“他是一個人,我們是一個團隊,既要進行穿越,同時要完成直播,時間概念要特別準確。我們要保證人活著,還要保證他按時活著。不能說把你丟在外面3天,你爬出來說‘我還活著’,我們還要做到每天都要進行直播。”
團隊制定路線的唯一原則就是利于穿越,不為其他原因進行繞道,不盲目追求直播效果。在馬揮看來,這樣的行為不夠純粹,很Low。
▲記者張泉靈和徒步者
02
遍地是寶的羅布泊 盡情放縱欲望吧!
羅布泊古今以來被中外各路人士的向往,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它遍地是寶。
南緣的土垠遺址在歷史上是一個軍事機構。在魏晉以前羅布泊還是一片大的湖泊的時候,會有往來的貿易船只從孔雀河上游經過,攜帶著大量古羅馬玻璃珠、青銅飾品、玉石,他們在這里從水路轉為陸路,這個機構就負責在這里收稅。
“你在地面上找,經常能找到青銅的箭頭、首飾,找到古羅馬的玻璃珠,找到大塊大塊的玉,甚至是加工比較精細的玉石制品。只要你肯冒著羅布泊的太陽,頂上毛巾、背個被單,兢兢業業地找,你就可以發現,歷史就在腳下。”
“這個體驗太美妙了。”馬揮感慨萬分。
同尋寶小說里的描述不同的是,在羅布泊你可以盡情“放縱”自己的欲望。
“青銅箭頭多了去了,盡情地撿吧!”談到這里,馬揮分享了個有趣的故事:
有一次我撿到了一個很長的箭頭,就招呼我們的謝子猛導演過來給他炫耀。
“瞧瞧,我這個多棒!”
他們都叫我大師,他過來后,只說了一句:“大師,您能往旁邊讓一步嗎?”
我嘴上說著你干什么,實際也還是照做了。
結果就看著他在我剛才站著的地方,撿起了一塊更大的箭頭。
看著自己手上弓弩用的小箭頭,再看看他手上機弩用的、罕見的大箭頭,這可把我給氣壞了!
▲馬揮(右)和謝子猛在羅布泊湖心碑
這些經歷,馬揮現在回憶起來依舊是津津樂道。
“我還撿到了一個石斧,那是遠古人類留下的東西,一塊被加工過的一塊石頭,現在就在我家里。當然如果有人說它有價值,我愿意交給國家。”
“我們偶爾還會看到綠色的玻璃珠,上面有黃色玻璃熔化后做成的花紋,像浮雕一樣,非常美;還有一個人撿到了一塊像蛋黃一樣的玉,我都想把它搶過來,太美了。”
03
與盜墓賊斗智斗勇
這只是其中一個小小區域的發現,更密集的、真正意義上的寶藏另有他所——古墓。
穿越路線上,要經過一片雅丹地貌的地區,“雅丹”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是“具有陡壁的小山包”,古時候一些有錢人的墓地就選在這些高臺上。
起初馬揮并不了解這些,但有一些人了解,盜墓賊。
勘察路線的過程中,馬揮團隊“順手”收拾了一伙兒盜墓賊,這是一段非常有意義的經歷,同時也是一段驚險的經歷——
也是碰巧,有一次我們突然看到一口鍋,走過去發現里面煮著面條,還是熱的。向導吳仕廣說肯定是盜墓賊,他們發現有人來了,就急忙跑了。
仔細查看,他們把繪制最好的彩棺藏起來,把棺角和不太重要的部分當劈柴燒,做飯。
▲被盜墓賊破壞的棺槨
還有木乃伊。其中一具女性木乃伊的紅色指甲油都清晰可見,另一具男性木乃伊的頭顱則是驚人的完整,連眼瞼都沒有絲毫破損。要知道,舉世聞名的樓蘭美女的鼻子,都是損壞的。
在那里進行了一系列的拍照記錄后我們返回營地,突然發現有個三腳架忘在那邊了,便開車回去取。
▲盜墓賊會將挖掘出的地毯剪下一塊,拿到市場去問價
在路上,還遠遠地,吳仕廣突然喊停,我們一看高臺上洞里面有人出來,接連有七八個,那伙人就是剛剛被嚇跑的盜墓賊,他們也沒想到我們又回來了。
盜墓賊人多,我們只能先回營地。回去以后做了兩件事,一是他們手里都帶著家伙,我們怕被報復,就開始布置防御工事,把營地周圍布滿釘子,大車停在外部,小車在里面,所有人輪流值班。
二是用衛星電話聯系國家文物局和自治區政府通報這個情況,協調警察盡快過來處理,盡快抓到這伙盜墓賊,把損失降至最低。
那天晚上,我們把衛星電話都打“爆”了,預存的4萬多話費全部打光。
就這樣,等到第二天警察來了之后,我們帶著警察去搜捕盜墓者。李勇身體好,拿著對講機爬到高處監看,發現遠處塵煙四起,是盜墓賊在開車逃竄,他就指揮我們進行追擊。警察鳴槍示警把他們截停,抓獲后又搜出了很多珍貴文物。
馬揮回憶,大家確實有過恐懼、害怕,在等待警方到來的那一夜誰都沒有睡覺,但是沒有一個人想著要撤離。
多年后回訪當時的帶隊警察,大家在羅布泊一醉方休,都非常自豪能夠做成這件事。
04
和木乃伊一起睡覺是最愜意的事
和盜墓賊對峙的經歷是罕有的,在羅布泊最大的敵人還是熱。地面是燙的,不能穿太薄的鞋,汽車的空調也壞了,唯一的陰涼就是扎營后大車車身下的陰影,那可是大伙兒都要爭搶的“寶地”。
但實際上,鐵皮的家伙,本身就熱,車底下能涼快嗎?
▲經歷過羅布泊暴曬后的面容
實在是沒轍了,也逼得馬揮找到個“好”地方。
“那邊有的墓地被盜墓者打了洞,他們發現沒有值錢東西就走了。我就找這種地方鉆進去,木乃伊躺在一個床架上面,我就躺在床旁邊的空地。這就是我躲避酷暑的地方。”
拜故人之福,享受一點清涼,馬揮形容得輕松、愜意。
“木乃伊保存得特別好,栩栩如生的。我躺在邊上,仿佛和古人一同進行對話。借著洞口微弱的光線,還能看到墓穴里的壁畫。”
害怕?完全沒有。
“我從沒想過從古人那里掘獲什么,只是共享一點清涼,絲毫沒有歹意。”這樣的場景甚至讓馬揮感到一絲溫馨,“我們好像有一種意象的交流,時空穿越,生死穿越,我覺得人家不會怪我。”
05
一個最終沒能實現的約定
在羅布泊,馬揮通常是跟著李勇的作息走。一般是在黎明和傍晚行進,白天要找地方躲避高溫酷暑。
夏季穿越羅布泊是對人類極限的考驗,李勇每天要做大量工作,去考慮如何保持體力,分配體力,如何更好地照顧自己。
在直播過程中,首先要關注的也是李勇的位置以及他的身體狀態,其次才是沿途經過的各種風景。包括各種地貌、遺址和文化遺存。
他們見到過遺址里留存的古人皮鞋,途經了著名的“大耳朵”,走到過余純順的墓地。
這次的向導之一趙子允,大家都尊稱他為趙工。
趙工負責這次穿越行動的線路制定,大部分保障班底也是由趙工來搭建,他曾是新疆地礦局地質高級工程師,他的地理知識,地質知識是直播工作中必不可少的。
趙工還有一個身份,他是當年余純順的向導。他們本來約好在下一個接應點見面,但卻再也沒能等來他,這也成為趙子允心里難以抹去的痛。
在墓地前,大家給他點上煙,倒上酒,聽趙工跟他聊了很久……
06
為在探險中遭受損失的生命悲哀
為探險中走出的每一步歡呼
既然是做節目,自然還要關注受眾的反饋。
這次行動在央視有固定的播出時間,也積累了一批固定的擁躉,大家就像追劇似的一起度過這些日子。
“能夠完成傳播史的第一次,我們就很高興。大家又很喜歡,能夠領略到這種獨特的探險文化的魅力,也是獨特的地域文化的魅力,我覺得很難得。”
▲直播帶隊通訊專家王建軍
近年來,隨著人們對戶外探險的熱衷,隨著商業開發的不斷深入,羅布泊也已經逐漸成為一處“打卡景點”,有人擔心這會讓它失去原有的神秘感,但在馬揮看來,人類永遠不敢說熟悉戶外。
“人在自然面前,永遠是渺小的。當你把自己交給了自然,原來對你不重要的一片云,一陣風,一陣雨,一陣寒流,一陣熱浪,都可能成為你的殺手。在自然面前,一切個人脫離現代裝備的探險都具有相當高的危險指數,必須得科學地嚴謹地對待它。”
見證了中國探險史眾多大事件,馬揮對探險的本質也有著獨到的理解:
人每時每刻都要做出選擇,每時每刻的選擇都是一次探險,都可能面臨著這樣、那樣的未知。所以人生就是探險,只不過有些人是日常不得不去進行探險,哪怕他不情愿。
但偏偏有些人,有些代表了人類強烈的生命欲望的人,去選擇、去探尋那些尚不清晰、尚不知道、尚未走過的地方、尚未取得的經驗、尚未領略的體驗。
人如果失去了這樣的動力,那不就是躺平嗎?我不去了,我不選了,給我什么我要什么,這無疑是人類的悲哀。
我覺得探險對一個國家,對一個人,對一個民族它可能是一種符號,這種符號就是兩個字,其實是體面。
沒有了探險,就沒有體面、沒有尊重。沒有自我的尊重,也不會獲得尊重。或者說它是人格,它是一個民族的精神,它是國格。
所以我會為在探險中遭受損失的生命悲哀,但是我為探險中走出的每一步歡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