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,為北京申奧助力,從拉薩騎自行車經珠峰并徒手快攀珠峰,抵達近7000米,再沿川藏線抵達北京奧申組委會;2011年,參加海峽兩岸民間團體首次共同主辦的“奔向絲路,擁抱和諧”大型活動,用150天跑步穿越萬里“古絲綢之路”;2012年,擔任中國首支極限探險隊隊長,率隊出征世界頂級越野賽UTMB,取得男子UTMB組亞洲第二、女子CCC組亞洲第一,這是中國人首次登上此賽事的領獎臺;2018年,歷時433天,途徑14個國家,總里程24110.52公里,從南極跑到北極。
圖克托亞圖克的雪地上,白斌仰天躺地,前所未有的舒展、放松。他終于跑完2.4萬余公里,完成人類首次從南極跑到北極的挑戰。天知道這過去的433天,他到底經歷了什么:綁架、曬傷感染、被海浪拍上礁石、誤闖私人領地被持槍“對待”……無數個九死一生的瞬間,“我還沒見著兒子呢,我要回家”成了他堅持下去的信念和動力。是的,兒子已快滿周歲,與白斌這個父親,卻還尚未謀面。出發前,妻子陳春艷已經懷孕。一邊是孕期需要照顧的妻子,一邊是籌備七年之久的夢想,錯過哪個,必然都是遺憾。若是其他人,或許還有幾分猶豫。然而,同為跑者的陳春艷不一樣。她與白斌二人,不僅因為跑步結緣,而且還曾一同攜手走上越野跑者巔峰——2012年,白斌率隊出征UTMB,這是世界頂級越野跑賽事舞臺第一次出現中國人的身影。那一年,陳春燕在CCC組別拿到了女子亞洲第一,成為首位登上UTMB獎臺的中國選手。對跑步同樣熱愛、有追求的兩人共同決定:先去完成目標!
如今回頭看,這場一個人在地球兩極的另類“長征”,雖然勝利,但白斌坦言:
“如果是現在,拿再多的錢讓我去跑這趟,可能我也不敢了。”▲2019年5月8日當地時間7點19分,白斌從南極跑到北極,躺在終點到美國已有半個月,白斌每天仍被噩夢驚醒。走在路上聽到剎車“呲”的一響,心跳會馬上加速。迎面走來的,若是幾個彪形大漢,心里又是一陣緊張。在與美國交界的墨西哥97號公路,有一段10公里的路程,以危險著稱,據說連警察也不敢單獨執勤。白斌心想,這段路安排在白天,快速跑完,應該問題不大吧?
沒成想,才跑20分鐘,頭瞬間一涼,一把手槍頂上腦門。4個配著長槍、短槍的大塊頭男人,將白斌押上車,將他夾在中間,比了個“把你干掉”的威脅手勢。他們把白斌的風衣帽子拉下來蒙著他的頭,換到另一輛車,拉往營地。白斌異常冷靜,整個過程不僅相當配合,甚至把對方當成“朋友”一樣去“交流”。“當時想的就是先忍住,等他們人少、放松警惕的時候再逃跑。我從小練武術,在生死關頭,還是要拼命一搏的。當然,也寄希望于團隊盡快報警。”營地到處是放哨、巡視人員,普通人穿著,只是每個人都扛著槍,大概四五十人。講的西班牙語,語言不通,白斌只能重復一句“I don’t know”。綁架團伙找來翻譯,翻譯上前便問:你是哪里人?為什么來這里?會不會中國功夫?白斌考慮到要是說會功夫,可能面臨兩種情況:要么被要求留下來給他們當教練,要么晚上他們加強看守或把自己捆起來,防止逃跑。兩種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,他只有示弱,說自己只會跑步,身體瘦弱。
綁匪反復檢查、翻看白斌的手機,里面確實都是各類人群陪他跑步、給他鼓掌加油的視頻。看得出綁匪還挺開心,頗為贊賞白斌的行為,便相信了他。綁架的最終目的,自然還是贖金。白斌說可以跟自己團隊聯系,不過,電話沒打通。殊不知,此時白斌的團隊早已炸了鍋,不僅報了警,而且正準備印發傳單給所有警察。營地這邊,綁匪老大出去了一會,不到20分鐘,再回來時,手一揮,示意手下歸還白斌手機,放了他。還沒等白斌反應過來,自己已經被大家包圍,每個人都開心地上前摟著他,拍照留念。隨后將他載回當初綁架的地方,推他下車,臨走還不忘遞給白斌兩瓶飲料,比劃著讓他繼續跑。這突如其來的禮遇,讓白斌感動得不行。他看了看手機,距離被綁剛好3個小時。“我想他們一定喜歡李小龍,看過《戰狼2》,對中國人沒有惡意,甚至有一點好感。”與團隊再次接頭的白斌,站在路邊跟同伴一口氣講了6分鐘。內心壓抑了3小時的波瀾壯闊,似乎要在這一刻傾泄而出。▲白斌跟團隊滔滔不絕地講述事發經過,演示綁匪將他頭用風衣帽子套住的樣子“當下心態上,其實是順其自然的,接受事實,就算是死也沒辦法。”“毒藥下在飲用水里,喝了以后感覺不對勁,跑了5公里整個人就晃,跑不動,犯困。想到保障車上喝杯咖啡醒一下神,結果上車后啥也不知道了。那次非常危險。”2011年,白斌剛拿下北京TNF100亞軍,同時也是國內第一名,因此被邀請參加為期150天、長達10000公里的古絲路之路極限長跑。從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出發,最終抵達陜西西安。這是由海峽兩岸民間團體首次共同主辦的一次大型活動。然而,才啟動不久,便狀況連連。第一站土耳其就遇上槍戰,好在當地政府十分重視這次活動,派出部隊、裝甲車在前面開路、后面壓陣,全程保障、護送,白斌等人才得以從槍林彈雨中脫身;第二站伊朗又遭遇投毒事件,幸虧離醫院比較近,及時送醫洗胃,經過12小時的搶救,總算脫險。白斌再次醒來時已是晚上,他說,整個這個過程,自己沒有任何意識,像睡過頭一樣。也是在這次跑完萬里古絲綢之路后,白斌感覺這個距離,并沒有達到自己的極限,他想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真正挑戰。
“翻開世界地圖一看,最壯觀的一條線路,也就是從南極到北極。”白斌表示,選擇這條線路、到外國去跑的另一個原因,也是希望讓更多的外國人看到中國人探索未知的能力、耐力和實力。他原本規劃300天跑完全程。然而,沿途氣候的阻力,遠超他的預期:遇暴雨時,水沒到大腿了也得跑;跑沙漠,地是軟的,壓根跑不起量,而且極熱難耐;在阿根廷,大風刮了連續有二十來天,都是5級以上,有的高達10級;北極的風更是凜冽,有一次9個小時才前進了30公里……諸多不可控因素,外加白斌對挑戰的極致追求,與每一個“斷點”死磕,進程最終比原計劃延了一百多天。
在中美洲的跑程,白斌每天提心吊膽,像躲貓貓一樣,哪里安全往哪跑。行至哥倫比亞與巴拿馬交界處達連地塹時,難題還是出現了:兩國之間的泛美公路還沒修通。而且,哥倫比亞邊境這段,據說盤踞著二十多個反政府武裝和毒梟分子。從陸路通過,顯然不大可能。然而,白斌不想挑戰留下斷點,“一步都不能少。”類似情況當初跑萬里古絲綢之路時也曾遇到。在土耳其峽谷,由于槍聲近在咫尺,還有500米沒跑完,保障團隊便趕緊讓白斌上車,快速駛離。可白斌心里總有點不舒服,等夜深人靜時,又悄悄回去把那500米跑完了。這500米補上的,不僅是一段路程,更是跑者心中的一種完美。如果每次遇到阻礙就退而求其次,長此以往,對自我的要求一步步降低,那挑戰還有什么意義?“既然是挑戰,那我就用皮劃艇的方式,從海上繞過這個危險區,劃到泛美公路巴拿馬一側,續上斷點。”用白斌的話說,要不是皮劃艇幫忙擋了一下,或者運氣差一點,直接頭撞到礁石,那自己肯定當場報廢。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,劃行了一個禮拜,將近兩百公里。海上的這一周,白斌叫苦不迭,“真的要命,比跑步累太多。”先是飲食不適應。晚上只能劃到就近島嶼上的小漁村休息,上面住的大多是印第安人,食物每天就是香蕉加塊魚一起炸的東西。白斌吃不動,也咽不下。伙食問題一直是他挑戰路上的困擾。出生在貴州的他,根本無法習慣營養師給他搭配的西式餐食。一路上他備了許多辣椒醬,簡單煮點飯菜,拌著辣椒醬、蘸著吃,營養嚴重跟不上。這在平時不打緊,糟糕的是,白斌的腳因長時間海上暴曬,出現細菌感染癥狀。營養缺失、體能下降,使得傷情不斷惡化,急需就醫。
他忍著病痛劃到了印第安島上,穿過叢林就是此行目的地泛美公路巴拿馬一側。眼看勝利在望,卻又因為各種原因,穿越申請受到印第安酋長百般阻撓。最后團隊只能返程邊境,直飛巴拿馬,第一時間趕去醫院治療。腳傷療愈期間,白斌一度覺得挑戰可能完不成了。上午基本跑不動,熬到下午,勉強才能跑一點點。"當時就想到紅軍長征精神,只要沒倒下,我覺得我都應該堅持。”在異國他鄉的“長征”,難關遠不止這些,關關難過,白斌關關過。在美國,由于路況不熟,經常在城鎮道路跑著跑著莫名其妙就上了高速,好幾次被警察攔下。后來,有了經驗的白斌,在眼看又要進入高速時,往旁邊的小道拐了進去。結果,進去后才發現那是私家宅地。
要知道,在當地持槍合法,闖入私宅,屋主可以開槍進行驅逐、防衛。“當時大家都緊張的不得了,我們的司機已經把槍拿出來了,子彈上了膛,做好最壞打算——萬一起爭執,先沖出去再說。”各種各樣的風險,在挑戰途中,幾乎每天如影隨形。比如,很多國家的路非常窄,每天車“嗖”地擦過,好幾次都快刮到白斌的衣服。不可否認,任何成功,多少需要點運氣的成分。但身為一名職業跑者,不懈的訓練,一定是取得成績的基本條件,沒有捷徑可走。
30歲那年,白斌把跑步當成職業,此前他一直在貴州老家經營著電腦生意,盡管他對此毫無興趣。直到2001年,北京申奧成功,舉國歡慶,受到感召的白斌,覺得自己是時候做出些改變了。其他的奧運項目,他沒有基礎,但考驗耐力的馬拉松項目,他決定沖一沖。一開始沒有團隊、沒有經驗,為了出成績,白斌的方法就是,“把自己往死里練”——到最艱苦的環境中去,在拉薩 -15℃ 穿背心、短褲跑山、游泳。在墨脫多雄拉雪山,他被凍了兩天兩夜,靠著石頭,昏睡了過去,“當時其實已經在等死了。”第二天中午,白斌竟奇跡般醒了過來,接著爬了200米,用盡最后力氣滾下山,被路過的車子送到醫院。醫生建議截肢,白斌不肯。但大腳趾還是有一塊已完全凍死,沒保住。自從被凍傷后,白斌身體機能、抗凍能力差了許多,跑步的彈性、步幅各方面都回不到從前,斷送了原本的奧運夢。可他仍想為奧運做點什么。沒等腳上的凍傷完全恢復,他便騎著自行車從拉薩抵達珠峰大本營,想把預祝北京申奧成功的旗子插到珠峰峰頂。沒有任何專業裝備的白斌扛著旗子,徒手攀爬,3小時爬到了珠峰海拔6500米處,此刻的他在冰面找不到任何著力點,折騰、努力過后,只得放棄。下山后,他繼續騎著車把旗子送到了北京。▲2001年,白斌扛著助力申奧的旗子從珠峰騎行到北京“那時候并不懂登山,都不知道還有能租的裝備。全憑感覺,把西藏周邊的山跑了個遍。”奧運和珠峰的接連受挫,并沒有讓白斌消沉。既然選擇了“跑者”這條路,就要走下去,項目可以慢慢尋找。終于,不久后,他等來了自己的絕對優勢項目——極限耐力跑。2006年到2008年,白斌幾乎包攬極限耐力跑領域全國所有戶外挑戰賽的國內第一。尤其像南極跑北極這樣的超長距離,白斌甚至不諱言“對手只有自己”。
明年,白斌計劃從青島零0海拔一直跑到珠峰5200米海拔,再從5200米快攀至珠峰之巔8848米。“真正速攀珠峰基本也就一天左右,全程將近6000公里,3個月之內完成。”從南極跑北極的一年多,每天主要就三件事:跑、吃、睡。這樣的日子,在外界看來,難免有些單調、乏味。而白斌卻不這么認為,“我每天跑一個馬拉松,跟其他人把唱卡拉OK、喝喝茶當休閑娛樂是一樣的,就是玩。”就連令諸多越野跑跑者聞風喪膽的“八百流沙”賽事,白斌仍是“玩”,而且還“玩”了兩次。
2015年的第一次完全是順道,帶著上一趟旅程的鋼架戶外包,超級負重,臨時在敦煌買了點吃的,匆忙參賽。結果因為迷路,多跑了50公里,拿了個亞軍。第二年,裝備準備充分后,輕松拿下冠軍,而且心率基本維持在60-80次/分這一區間。“跑步的時候,我能做到專注。聽著自己的腳步聲‘踏、踏、踏’,就像美妙的音樂一樣,我很享受那種感覺。當你隨時在享受著跑步的時候,身體不會覺得那是痛苦。”白斌早已不像最初那樣“無知無畏”地訓練自己。現在的他,懂得科學地控制自己的跑量和強度、循序漸進。更明白什么時候該適可而止,短時間內達不到的,就放一放,保證自己的身體,是第一位的,否則很可能斷送跑步生涯。“經歷那么多劫后余生,我覺得最大的幸福,就是活著回來。”2019年5月12號,白斌從北極飛回北京,妻子和兒子在機場已等候多時。十幾天后,是兒子一周歲生日,這次,白斌終于沒再錯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