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昏抵達達里雅布依村,這個塔克拉瑪干腹地的村落,經歷了數百年的滄桑,在烈日的灼烤下,仍顯得從容不迫。
村委會里高大的天線塔標著著現代文明的進入,雖然沒有網絡,但電話還是暢通。幾顆高大的胡楊棲息沙漠特有的烏鴉,烏黑碩壯。
一顆百年的胡楊樹干上,樹干創口流出一堆白色的結晶體,以舌試之,苦咸。早知道胡楊具備著排出自身鹽堿的功能,但目睹大自然的神奇實感震撼,這些抗鹽堿的植物一定是經過上蒼的篩選,才能伴隨人類存活在這極端的環境。
達里雅布依坐落在一片沙漠中的凹地,村子的三面是綿延的沙丘,一面是胡楊蘆葦的世界。塔克拉這個移動的沙漠在這個古老的村落前竟然數百年佇步不前,寬厚的胸膛庇護著人類。村委會有一座組合板房,門前立一旗桿,算是與現代建筑接軌的標志。
沙漠中午的陽光異常強烈,強烈的蒸發,空氣仿佛在燃燒。村中唯一的一條大路兩旁是克里雅人特有的黃色民居,漆黑如碳的烏鴉如主人一般蹲坐在大門上。
華蓋一般的胡楊樹下,有一家商店,看樣子是村里的活動中心和信息傳播地,幾個老者在樹蔭下觀察著陌生的造訪者。
走進商店,幽黑的店里,商品還端的不少。尤其是各種飲料,考察隊員頻頻光顧,維族老兄笑逐顏開。
達里雅布依鄉的村民以放牧為主,基本沒有種植業,米面都是外購,吃食方式簡單,以“庫買西”(用碳和沙烤的餅)、肉、茶為主,烤馕的灶建在屋外,掘地而建的火塘也是爐灶,下面鋪滿沙子導熱,做飯不用鍋,面粉裹上羊肉,放在坑底,再鋪一層沙子,火候一到,取出餅,拂去沙子,在大餅一端剪開一個口子,放出肥膩的羊油,再用刀切成若干份,家人開始分而食之。至今這一最貼生態地氣的方式還完整保留和使用。自己有幸在一家見到了這個全過程。
克里雅人的住房從外觀上看,簡單至極,但走進去,你會發現,再簡單的房間,里面的布置卻是熱烈非凡,紅色是基調,花色炫目,與藏地的牧民的審美有異曲同工之處,大凡外部環境單調,人們一定會在內部用色彩彌補,既是視覺需要也是精神的需求。
在村子的盡頭有一個校舍還算新的小學,但已經大門落鎖,教室門口幾只山羊在徘徊。吐爾洪先生告訴我們,因為師資等問題,這個學校已經撤銷,孩子們已經到縣里讀書,這個村里的年輕人差不多都到縣上去工作,現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和孩子。預計不遠的將來,人類離開它已經是必然的趨勢。
村外,大漠炎炎,胡楊傲日,村里,黃沙漫地,炊煙裊裊,達里雅布依鄉的村民仍然保持著對大自然最低的索求,沙漠的生物仍然充滿著靈氣,羊群憑著敏銳的嗅覺找到水源地,胡楊的種子會尋準風向離開母體,讓風帶著自己落在潮濕的河灘 ,當人類的原始屬性在城市的噪音中正在退化的時候,克里雅人的生活方式就像一個活的生態標本。
當把最后的克里雅人“生態移民”到另外一個世界,也許年輕人會很快適應,但那些保留著古老生態基因的老人,他們和沙漠相處的技能以及精神世界,將如何尋得自己的歸宿。村莊一旦失去了人類的呵護和互動,也許不遠的時間,沒有羊群光顧的蘆葦草地會瘋長得遮天蔽日 沒有人修繕的河堤會坍塌和改道,風沙會撕破蘆葦和黃泥,穿堂入室,在大漠夜風的呼嘯中,剝離坍塌……很久以后,這里又是一個“尼雅廢墟”。也許我是杞人憂天。
我們的到來,給鄉親們帶來了一陣忙亂,也帶來了歡樂,殺羊烤肉不亦樂乎。 晚上,村外沙漠里,燃起了一堆篝火,一堆用黃楊木燃起的篝火。
村里的男人女人著盛裝趕來,白天見面還靦腆的克里雅人,此時判如二人,音樂響起,上至七旬老翁,下至乳牙孩童,男女老少渾身都跳動著快樂的節奏,舞蹈動作雄渾,歌聲韻律優美,瞬間領略了克里雅人與生俱來的藝術魅力。
吐爾洪先生告訴我們,克里雅人的舞蹈,與維族舞蹈不同,其他生活方式也有很大不同,關于克里雅人的前世今生,來龍去脈一直是人類學家的一個謎。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,他說連漢族都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民族……也許人類因為有太多的謎,才使得這個世界充滿誘惑。
藝術家馬揮先生受其感染,激情澎湃,當即賦詩一首,經馬揮先生首肯,引用在此,以壯本文行色:
致敬,我沙漠深處達里雅布依的親人
遺忘在茫茫沙海里的村莊;
人們生息一如以往;
黑色的駝毛織就幔帳;
一家人如此親近著火塘;
胡楊的搖車里嬰兒恬然入睡;
炊煙游走在牧人的身畔;
不愿散入四野的洪荒;
這里是祖先遺留的一把鑰匙;
開啟以往的一扇小窗;
從這里再探望;
此刻忽然覺得是我們把什么遺忘;
天和地一直都是連在一起;
人和萬物從來一同生長;
一家人 一餐 一帳;
再多怕就會生出胡思亂想。
于2019 6 17 D633列車
胡楊樹自身對鹽堿強大的排除能力,俗稱“胡楊淚”。
生活用水來自壓水井
來村里收購大蕓的客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