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被譽為新疆戶外第一人,1998年成為首位登頂博格達峰的中國人。
1999年首次登頂慕士塔格峰時,險丟掉性命,
沖頂前肺水腫復發,下撤掉入冰縫受困一夜。
生涯共8次登頂博格達峰,5次登頂慕士塔格峰,2018年在62歲登頂珠峰。
他把探險過成了生活,還沉迷于探尋昆侖古道,
從克里雅古道到克里陽古道,再到桑株古道,
2023年10月帶隊走通喀什塔什古道,讓158年無人踏足的秘道“重見天日”!
2017年5月16日,被譽為“新疆戶外第一人”的王鐵男一行11人,向珠峰峰頂發起沖擊,并于當日抵達海拔6500米的C2營地。本來他們計劃于5月18日下午2點,抵達海拔7900米的C4營地,然后休息4小時再沖頂。可人算不如天算,隨著風越來越大,能見度驟降,計劃被徹底打亂。直到5月19日凌晨2點半,一行人才從C4營地出發,并于4小時后抵達海拔8500米處。此時,風力已達八級。每向上走一步,都面臨著不可預知的風險。但魂牽夢縈的峰頂就在“眼前”,誰能輕易放棄?所以,王鐵男和隊友們打算堅持沖頂。結果夏爾巴隊長不干了,攔住王鐵男,命令他立刻下撤。夏爾巴隊長直接急了,對王鐵男吼道:“在這樣的風速下,強行登頂是不可能的,不光你們會死,夏爾巴也會死。我們都有家人,為了他們,我們必須下撤!”王鐵男最終還是聽了勸,與隊友們集體下撤,此次珠峰之行就此終結。“下來之后,有的隊員埋怨我先下撤,但我一點也不后悔,生命是第一位的。”王鐵男說,“經過這么多年的攀登,我的登山理念也在變化。所以,下撤并不代表著失敗,你該放棄的時候還是要放棄,人對自然的抗拒是有限的。”如今再談2017年的下撤,在首屆中國探險者大會上被評為“中國十大探險家”的王鐵男感慨道:“如果時光回到1998年,同樣的情況下,我拼了命也要登上珠峰峰頂。”
上世紀90年代,中國出現登山熱,王鐵男也加入其中。在烏魯木齊長大的他,對被譽為“眾山之神”的天山山脈東段最高峰——博格達峰無比憧憬。1997年,41歲的他第一次嘗試挑戰博格達峰。途中,他患上高山肺水腫,臉因為缺氧變得又黑又腫,還伴有心竭腎衰,甚至一度陷入昏迷,情況極度危險。幸好兩個采雪蓮花的哈薩克族少年發現了他,并將他送醫。經幾天搶救,他才脫離生命危險。
就在王鐵男出事當晚,尚不知情的妻子做了一個噩夢,夢到王鐵男在陰曹地府,兩人陰陽相隔,互相呼喊彼此的名字,但卻怎么都夠不著。從噩夢中驚醒的妻子發現,自己竟在睡夢中被嚇尿了床。但緩了1年后,王鐵男在1998年背著自制帳篷,穿著軍用大頭鞋,綁著沒有前齒的冰爪,再次挑戰博格達峰。那時,他和同伴沒有所謂的登山理念,一心只想著為新疆增光、為中國增光,因為當時還沒有中國人登頂過博格達峰。

“那時候就覺得,攀登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,”王鐵男說,“也是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,拼了命也要去登。” 也許是這種心理“作祟”,他和同伴走了一條非常規線路。登上去后,到了一個十來米高的懸崖。在那個懸崖上,就能看到博格達的頂峰。過于興奮的他們,腦袋一熱,沒去想回來怎么辦,直接從懸崖上跳下去,落在厚厚的積雪上。后來,他們順利登了頂,但回撤到這個懸崖處時卻傻眼了,因為他們上不去了。無奈之下,他們只能另辟他徑、鋌而走險,順著幾乎垂直的冰槽,一點一點倒著下。“那個冰槽下去,就是1000多米的懸崖。”王鐵男說。雖然很危險,但他們還是安全撤到海拔5080米的營地,此時已是夜里12點。

“那是一次特別危險的下撤,”王鐵男說,“但那時候就是不要命了,反正你不從那下,你就是個死。”“所以在那個年代,沒有什么登山理念,也沒有什么安全概念,就是為國爭光,拼了命地攀登。”
1999年,王鐵男又將目光轉向被稱為“冰山之父” 的慕士塔格峰。

對此,他笑言:“登上博格達峰之后,個人比較膨脹,然后就想著去登慕士塔格峰吧。”王鐵男的妻子起初并不贊成,因為她時時刻刻都在擔心丈夫的生命安全,但也知道攔不住他。一開始,一切都很順利,但到了慕士塔格大本營,王鐵男的高山肺水腫意外復發。隊醫見狀,讓他立刻下撤到低海拔地區。后來,他在海拔3000多米處的一戶牧民家里,休息了一周。

雖然身體仍特別虛弱,王鐵男還是再次向慕士塔格發起沖擊,并成功登頂。下撤時,隊友很快就不見了蹤影,只剩他一人慢慢往下走。“下的時候,意識已經不是那么好了,” 王鐵男說,“就跌跌撞撞地往下走。”好不容易下撤到最后一個營地,一頭鉆進了帳篷里。他不僅沒吃沒喝,還感到特別累,很快就睡著了。“我當時覺得,再不下去,可能就下不去了,”王鐵男說,“因為帳篷里沒有燒水的爐子,連水都沒法喝,更甭提吃飯。”沒辦法,他只能吃了兩口雪,但又感覺太冷。幸好口袋里裝了一些糖,他拿出來吃了幾塊。此時的他,身體已非常虛弱,而且又趕上大霧,步履維艱。就這樣走著走著,王鐵男突然發現一頂帳篷,這讓他陷入狂喜。“我跟他們說,我已經不行了,實在走不動了,一步都走不動了,”王鐵男說,“但我每說一句話,那個男的就給我遞過來一杯水。”與此同時,這個外國人還不停地跟他說:“快點,快點,你的營地就在不遠處了。”王鐵男陷入絕望之中,但也只能繼續往下走。當時天色已黑,霧又很大,幾乎什么都看不見。每走兩步,他就探一探腳底下有沒有之前的腳印,然后再繼續走。“這也沒辦法,我只能下意識往下走,然后突然就覺得腳下踩空,掉入海拔6000多米處的冰縫里。”王鐵男說,“掉下去之后,當時就上不來氣了。”等能上來氣之后,他站起來活動一番,腿沒斷,身體其他部位也沒事,只是沒了一個皮帽子。“幸運的是,那個冰裂縫特別寬,”王鐵男說,“如果是窄裂縫,那可能就沒命了。”冷靜之后,王鐵男借助冰鎬往上爬。等到了裂縫邊沿上,他瘋狂大喊:“Help me(救命)!”走了一小會兒,燈滅了。他繼續大喊:“Help me!”,燈再次亮起。

王鐵男事后才知道,那個外國人去了他們的營地,拿著雪杖敲王鐵男隊友的帳篷,但隊友們聽不懂外國人說的是啥意思,所以也不敢出來。最后,那個外國人就回去了。“我當時就在那等著,也不敢下了,沒有燈照著,怕再把路走偏,掉到哪個裂縫里就完了。”王鐵男說,“我在那等了好長時間,風特別大,冷得不行。如果在那里待一晚上,我可能就沒命了。”無奈之下,王鐵男只能順著腳印又爬了上去,回到裂縫里面,待了一晚上。“我覺得,那一晚是我生命當中最漫長的夜,”王鐵男說,“我一直等著天亮,但它就是不亮。”在煎熬中,他的意識開始有點恍惚,但他一直告訴自己:“不能睡著!不能睡著!”“與此同時,我也想的特別多,就是胡思亂想。”王鐵男說,“我們出發前,每人買了10萬塊保險。我不是得過高山肺水腫嗎,所以我就買了20萬。即便我沒能走出去,至少還能給妻子和未成年的兒子留下20萬。”終于熬到天亮,王鐵男一爬上來,就看到了隊伍的帳篷。這一夜,他不僅凍傷鼻子和腳,腳趾的指甲也全部被凍掉。
事后,聽到王鐵男輕描淡寫地講述掉入冰縫的兇險時,他的妻子淚流不止。在一篇撰寫丈夫的長文中,她曾如此寫道:“他迷上探險后,可以說是在玩命,而作為深愛他的我,則是陪著他玩心跳。”至今為止,王鐵男已8次登頂博格達峰,5次登頂慕士塔格峰。其實,王鐵男真正走上探險之路,要追溯到1989年徒步穿越博格達。從那時起,他就不斷深入新疆的茫茫沙漠、戈壁和雪山之中,再也不能自拔。1992年,他曾跟隨日本文化考察團,徒步到過羅布泊的樓蘭古城,這次探險導致90多峰駱駝慘死沙漠,至今仍讓他倍感遺憾。

2001年,他曾與一群探險愛好者徒步進入塔漠的尼雅遺址,致敬斯坦因發現尼雅遺址一百周年。同一年,他組建了一支民間探險隊,進入夏特古道,不過在涉河過程中,隊友董務新被湍急的河水沖走,不幸遇難,讓他深深自責。

在這之后,王鐵男與昆侖山古道結下不解之緣,開辟了夏特古道、克里雅古道、桑株古道、克里陽古道等多條經典徒步探險線路。2023年,66歲的他又將目標鎖定在喀什塔什古道。喀什塔什古道的歷史記載可追溯至1865年,當時英國測量師威廉·約翰遜帶領50人的騾馬隊伍,成功穿越從喀拉喀什河谷的哈吉蘭干(今大紅柳灘)到和田的路線,并發表了相關的探險報告。由于喀什塔什古道的穿越難度極大,所以自約翰遜的記載之后,它就“消失”在歷史的迷霧之中,再也無人踏足,更不用說走通。2023年7月,王鐵男組隊開始挑戰喀什塔什古道,但由于正值夏季,氣溫較高,冰雪迅速融化,在比仁其尕河谷涉河難度極大,所以選擇回撤。等到10月中旬,王鐵男組隊再出發,從大紅柳灘進入。出于安全考慮,他們選擇從南向北穿越。如果從北向南穿越,很可能會遇到大雪封山,非常危險。經歷了一次失敗之后,每個人都承受著很大的心理壓力。第一天,他們就翻越了海拔5850米的英吉達坂。翻過去后,等待他們的是深厚的積雪,每邁一步,都很艱難,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。第二天,他們要翻越海拔5598米的納亞可汗達坂。與英吉達坂相比,納亞可汗達坂更難走。走到晚上,他們也沒能翻過去,到山脊就走不動了。

“當時,我們的體力已完全透支,”王鐵男說,“所以做了一個非常規的決定,在海拔5240米的山脊上扎營。”為了減輕負重,他們沒帶高山帳篷,而輕量化的帳篷扛不住風,好在那晚并未刮風。第三天,他們翻越了納亞可汗達坂,然后繼續拼命往前走。路上,除了面對零下28度的嚴寒,他們還要克服多石的山谷和險峻的峽谷。更痛苦的是,他們必須頻繁涉水過河,達近百次。

“本來準備了插秧用的袋子套在腳上,但7月去的時候就壞掉了,”王鐵男說,“所以只能穿鞋子蹚。而且,很多石頭上都有冰,也不敢踩,只能在水里走,這樣才不會滑倒。”結果等早晨起來,鞋凍得硬如石頭,根本穿不進去,所以只能先烤鞋子,再出發。在歷經8天7夜、徒步近100公里后,王鐵男和隊友們終于完成穿越,從喀什塔什鄉出山。

整個過程,用王鐵男的話說:“太難了!這是我探險生涯中最為艱難的一次!”這種難,不僅指徒步過程的艱辛,還包括喀什塔什古道的原始和蠻荒。

“在這個古道里面,基本看不到人走過的痕跡,”王鐵男說,“所以它是所有昆侖山古道里最難的一條,沒有之一。原來說克里雅古道最難,但起碼那里還有人走過的痕跡,不像喀什塔什古道,全是在大石頭上走,在河道里面都找不到扎營的地方。”
作為必將載入中國徒步史冊之舉,走通喀什塔什這條158年無人涉足的秘道, 意義不言而喻。首先是讓喀什塔什古道走出歷史迷霧,重回人們的視野,并促進昆侖古道的研究。“這條古道歷史上有人走過,但國內的專家和學者卻沒人寫過這個古道,”王鐵男說,“所以從這個角度說,讓一個沉寂了150多年的古道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,是一件比較有意義的事情。”其次是重新開辟一條線路,讓極限探險愛好者可以去挑戰。或許,這就是探險對于個人的意義——挑戰自我之后,享受常人無法體驗的滿足和愉悅。1998年成為首位登頂博格達峰的中國人時,王鐵男流下了激動的眼淚,折射了那個年代所特有的情感。

“好多人問我說,你為啥登頂以后那么平靜,沒有一點激動?”王鐵男說,“我覺得,一個真正的攀登者,在經歷了那么多之后,更享受的是攀登的過程。”但在他心中,從1989年開始探險至今,其他再怎么變,有一點卻矢志不渝——在路上,不能停。早在2007年,在一次去西藏騎行的返程路上,為了躲避突然橫穿馬路的放羊娃,王鐵男騎著時速90碼的摩托,被重重甩出去十幾米,幸得駐地武警部隊營救,才撿回一條命。不過,他的右膝遭遇粉碎性骨折,做了一次大手術,看起來登山已再無可能。在這之后,他確實有很長時間不再登山。但到了2017年,當有機會登珠峰時,他還是義無反顧,并且跟妻子保證:“這是我最后一次登山!”沖頂失敗后,他在第二年又想重新沖擊珠峰,甚至還拿出了常年積贊的二十多萬公積金。他的妻子明白,她的擔心是真的,不想讓他去也是真的,但攔不住也是真的。所以,即便年近古稀,他仍堅持走通了158年無人踏足的高虐、高風險秘道。“像我這種人,只有兩種結局:一種是老得再也登不動山了,”王鐵男曾如此說,“一種是把生命徹底托付給雪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