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立偉

他從商場轉(zhuǎn)戰(zhàn)戶外，一人一車騎行5萬多公里，從福州騎至歐洲，210天穿越16國；他歷時70天，用槳板縱貫京杭大運河，路遇57處障礙，曾一天7度落水，面臨生死考驗；他喜歡竇唯，鐘情搖滾樂，也迷戀卡夫卡和村上春樹。堅信每次出發(fā)都是一場“頹廢”、自由和孤獨的苦旅。

叔本華曾說，“一個人，要么孤獨，要么庸俗！”

2023年3月29日凌晨2點。

在有著將近400年歷史的杭州拱宸橋下，一位不甘于平庸的福建人，站在“一葉扁舟”上，望著沉睡中的杭州。

很快，一股穿透2000多年歷史的寂寥之感，在這個人的體內(nèi)“翻滾”、“升騰”。

平靜之后，他開始劃動手中的槳，架著那“一葉扁舟”，正式開啟一段長達1800公里的孤獨之旅。

他是宋立偉，今年47歲。

他的“一葉扁舟”并非真的船，而是如今在戶外運動圈很火的槳板。他的“孤獨之旅”，則是從南向北，縱貫京杭大運河。

最終，他用了70天，從杭州劃到北京。途中，他遇到過無處上岸的困難，也曾面臨“船吸”引發(fā)的生死考驗。還曾在520當(dāng)天，為湊數(shù)轉(zhuǎn)圈，制造浪漫。更曾在路上，遇到很多朋友和趣事。

談到自己縱貫京杭大運河的初衷，宋立偉說了看似平淡，卻又能激起很多普通人內(nèi)心波瀾的一句話，“平淡的日子日復(fù)一日，需要一些激情來填補一下空白。我希望我這輩子有很多這種很珍貴的回憶留下來，然后還有一些東西是可以留給后人的?！?/span>

今年3月中下旬，宋立偉到江浙旅游，雖然玩得不亦樂乎，但心里始終裝著一件事。自從去年4月接觸到槳板之后，他就愛上了這項運動，并一直想找一條能長時間劃行的完整水上線路。

然后他看到了京杭大運河，瞬間心里一動，拿出手機查閱，得知它已再次全線貫通，“我看到新聞非常激動，這完全是老天爺為我準(zhǔn)備好的。要是前年，只能劃一半或者更少的距離?！?/span>

“更讓我興奮的是，它是有著厚重歷史的運河，如果我能劃過去，那我劃的就不是運河，而是歷史長河了?！?/span>

京杭大運河，始建于春秋時期，是世界上里程最長、工程最大的古代運河，也是最古老的運河之一，與長城、坎兒井并稱為中國古代的三項偉大工程。

在歷史的長河中，京杭大運河既見證過輝煌，也經(jīng)歷過荒廢。直到2022年4月，它才再次實現(xiàn)百年來首次全線水流貫通。

看到京杭大運河的當(dāng)天，擁有多年騎行經(jīng)驗的宋立偉判斷，要劃完1800公里的京杭大運河，大概需要三個月。為了躲開夏季的暴曬，他只能在短時間內(nèi)迅速啟程，于是他立刻在網(wǎng)上購置了所需的裝備。

回到福州后，他將槳板快遞到杭州，自己則搭乘高鐵前往，然后就有了開頭那一幕。

整個過程，既非常合理，又略顯“倉促”。

“我比較注重當(dāng)下的想法，也是個比較努力的人。”宋立偉說，“無論是曾經(jīng)的工作，還是后面的苦旅，我都會全力以赴，這樣才不會留下遺憾。”

在走上探險這條路之前，宋立偉是個商人，從事化妝品生意。

偶然的機會，他讀到紀(jì)實作品《轉(zhuǎn)山》，被作者從麗江騎行到拉薩的艱難旅程所震撼，“看完這本書非常震撼，我也喜歡旅行，為什么就沒想過騎車旅行呢？后來那本書也翻拍成電影，看完之后就定了，我一定要這么去干一下?！?/span>

作為一名讀著金庸小說成長起來的70后，《轉(zhuǎn)山》作者的經(jīng)歷更激發(fā)了宋立偉心中的武俠夢，“我覺得這就是當(dāng)代武俠夢的一個實現(xiàn)。騎著單車，幻想它是一匹馬，然后仗劍走天涯?！?/span>

35歲那年，他迎來第一次騎行之旅。本來的計劃是從昆明到拉薩，但到了拉薩之后，他又不知不覺到了珠峰大本營，然后是尼泊爾，前后一共兩個多月，“從那之后就一發(fā)不可收拾了，我覺得這個太酷了！”

“這之后，不知不覺就一直在路上，到現(xiàn)在有十幾年了。在多數(shù)時候，除了工作之外，每年接近有半年時間會花在旅行上。”

后來，宋立偉干脆放棄生意，不斷挑戰(zhàn)騎行的難度。他先是勇闖各種進藏線路，跟著從三亞騎到漠河，后來更因為向往古絲綢之路，從福州騎到歐洲，210天穿越16個國家，將個人騎行的總里程增加到5萬多公里。

“我的騎行，就有點類似于打游戲，它一直在通關(guān)，你一直在找更高的挑戰(zhàn)?！彼瘟フf。

在從杭州拱宸橋出發(fā)之前，宋立偉玩槳板的時間也就只有一年多。

所以無論是經(jīng)驗，還是訓(xùn)練強度，他都沒有做好充分的準(zhǔn)備，這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。

為了省力，宋立偉主要是站著劃，每天十幾個小時都要握著槳，所有的負(fù)擔(dān)都集中在手上，導(dǎo)致他的手出現(xiàn)嚴(yán)重的問題。

“除了倆拇指外，我的8根手指都出現(xiàn)了不同程度的腱鞘炎。”宋立偉說，“曾有醫(yī)生建議我開刀，但因為手指太多，目前是采取保守治療?！?/span>

不僅如此，在整個劃行的路上，他一共遭遇過57處障礙，甚至還包括一次生死考驗。

那是在鎮(zhèn)江的諫壁船閘。該船閘屬于京杭大運河的江南運河段。即便是現(xiàn)在，江南運河仍然發(fā)揮著非常重要的運輸作用。

當(dāng)時到了諫壁船閘，有很多貨輪在排隊取號，等待過江。宋立偉只能在貨輪之間見縫插針，一點點往前劃，但突然有一艘巨輪開始啟動，它的渦輪力量很大，直接把宋立偉和槳板打飛。

“槳板就撞到旁邊的一艘貨輪，人也落水了。我當(dāng)時不敢再往槳板上爬，怕被再次打到?！彼瘟フf，“有朋友跟我說過，有個術(shù)語叫‘船吸’，所以要盡量遠(yuǎn)離船。于是，我當(dāng)時就推著槳板往安全的地方去游，要離開它威力、它影響的區(qū)域?！?/span>

宋立偉坦言，危險發(fā)生時，自己沒有太驚慌，這可能跟他多年的騎行經(jīng)歷有關(guān)系， “長期在外旅行，能夠?qū)е履愠霈F(xiàn)意外的因素太多了，甚至都不會是一些極端的事件，往往一些小的失誤也有可能。”

有一次在西藏林芝附近，宋立偉被一輛貨車撞飛到馬路對面，在地上打了一個滾。結(jié)果單車被撞壞，但他卻毫發(fā)無損，“剛好這個作用力可能在單車上，要是撞到我身上，就不好說了，只差這么一點?！?/span>

“這個東西你怎么防備？你無從防備。自從決定一個人上路后，我基本上沒有特意去考慮過這件事情。我覺得，在多數(shù)時候，其實還是要交給命運去決定。”

京杭大運河1800公里的旅程，除了那次的生死考驗之外，宋立偉還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。

比如他曾一天7度落水。

比如在江南運河段的很多地方，河的兩岸都是磚墻，讓他很難找到上岸的地方。

比如有一次水袋破了，他去沿岸討水，結(jié)果因為自己背著大包小包，形象也邋里邋遢，而吃了閉門羹。

比如到了北方的河段，有些地方全是水草，他只能下河推著槳板走，而且要忍受各種動物死尸的臭味。

比如他站在路邊打車，有些司機看到他滿身泥濘的狼狽樣，直接“揚長而去”。

……

他曾沮喪過，但更多的時候，他遇到的都是溫馨的時刻，以及可愛的人。

此次旅程，宋立偉的行李重達100多斤。每次遇到船閘，他都得將槳板和行李搬到岸上，走一段路再下河。大部分時候，看到他大包小包的搬，附近的好心人會騎著電動車幫他搬。

有一次，他到了劉老澗船閘，要上岸住宿和補給。由于地方太偏僻，他根本打不到車，恰好附近有位騎電動三輪車的大叔，順路把他送到鎮(zhèn)上。

“我當(dāng)時特別感動，”宋立偉說，“其實我走過去也無妨，但是那種感覺就完全是不一樣的?！?/span>

還有一次，他到一家餐館吃飯。那家餐館生意火爆，但座位有限，他就邀請其他人一起拼桌，結(jié)果拼著拼著就開始一起喝酒，并且越聊越投機。餐館打烊之后，他們還繼續(xù)喝了1、2個小時，而且是拼桌的朋友幫他買了單，“這種萍水相逢的感覺非常好，能讓人熱淚盈眶?！?/span>

當(dāng)然，如此漫長的旅程，也少不了趣味時刻。

為了儀式感，宋立偉在出發(fā)前將胡子留了起來。隨著旅程的推進，他的胡子越來越長，而且有很多絡(luò)腮胡。再加上他戴著帽子和墨鏡，很多沿途的人以為在運河中劃著槳板的人是個老外。

最有趣的是有一次在船閘前面的草地上露營。那天的夕陽很美，宋立偉先是到運河里洗個澡，然后做飯、吃飯、刷牙?？焖X時，他突然聽到，帳篷旁邊那根電線桿上的監(jiān)控傳來聲音，“How are you？”

宋立偉當(dāng)時愣了一下，然后意識到這可能是要勸他離開。果然，監(jiān)控又傳來一句英文，說這里不能露營。可當(dāng)時帳篷已經(jīng)扎好，再換地方至少需要一個小時。于是，他急中生智，對著監(jiān)控各種比劃，示意自己不懂英語，然后迅速“逃開”。

回到帳篷后，他還是不放心，怕對方會過來驅(qū)逐他。不過這并未發(fā)生，他安然得度過了一晚。

除了上岸找地方補給之外，宋立偉很多時候都需要在岸邊露營。雖然露營不如住酒店或旅館舒服，但卻能他感受到不一樣的美，“我記得有一天，劃到了目的地，然后就看到旁邊有一處非常棒的草地，運河水也是比較清澈的，旁邊還有很多風(fēng)車在輕輕擺動，遠(yuǎn)處的夕陽也特別美。我就躺著看夕陽，并且入了戲，把自己感動得快要落淚了。在我所處的天地間，只有我這么一個人，這是老天爺給我的一個獎勵，我非常感恩?！?/span>

“我始終認(rèn)為我的旅行，包括以前的旅行，是非常浪漫的，需要自己去細(xì)細(xì)品味。”

520（5月20日） 那天，宋立偉恰好劃行51公里多一點，但為了制造獨屬于自己的浪漫，他愣是劃著槳板，持續(xù)在原地打轉(zhuǎn)，湊夠了52公里。

宋立偉一直是個“文藝青年”，這一點從未變過，哪怕他已經(jīng)47歲。

“旅行能夠帶給我年輕態(tài)的感覺，所以我其實對歲月沒有感覺?！彼瘟フf，“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今年幾歲了，我想我再過10年，也許還是這種感覺?！?/span>

盡管每次出發(fā)都是一場苦旅，但宋立偉卻認(rèn)為這種行為很美，整個過程也很美。

拿縱貫京杭大運河來說，很多人以為沿途的風(fēng)景會彌補旅途的苦，但事實并非如此，“運河沿岸的風(fēng)景非常單調(diào)以及乏味，一開始主要是化工廠，到了后面，那些樹也比較單一?！?/span>

所以宋立偉就聽書或聽音樂，聽煩了就開始思考，甚至是發(fā)呆，讓自己進入一種超脫的境界，“有段時間，可能會進入到一種佛家所講的空這個境界。在這期間，你感覺不到疲憊，完全進入到人板合一的狀態(tài)。然后，你對一切沒了感覺，類似于冥想狀態(tài)。”

這既是一種深刻的孤獨，也是一種靈魂的自由。

宋立偉不僅喜歡搖滾樂，鐘情于竇唯，也喜歡讀文學(xué)作品，迷戀于卡夫卡和村上春樹。

“卡夫卡、搖滾樂跟苦旅，其實是有關(guān)聯(lián)的，它們之間有著莫名其妙的聯(lián)系，它們是一類的東西，我就覺得我一旦在旅行，就感覺自己入了戲?！彼瘟フf，“我感覺我自己在自編自導(dǎo)自演一部只屬于我自己的電影，所以我很欣賞自己去扮演這么一個角色。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病態(tài)，還是自戀，但這種感覺讓我迷戀。”

無論是竇唯，還是村上春樹，或者卡夫卡，他們也許都在詮釋一種思想：只有體會真正的孤獨，才會擁有真正的自由，可能有時孤獨很可怕，但自由永遠(yuǎn)最可貴。

在宋立偉看來，他的苦旅不僅是一種孤獨，也是一種自由，更是一種思想的表達，“與《阿甘正傳》不一樣，我從來不認(rèn)為我的旅行是激勵性的，沒有一般人所認(rèn)為的那種勇者情懷。我覺得，我的心態(tài)始終是比較孤獨、比較滄桑、比較頹廢的一種美?！?/span>

如今，宋立偉在福州不僅開著一家酒吧，還經(jīng)營著一個騎行俱樂部——趣騎會。

他說，騎行永遠(yuǎn)是他的最愛，接下來還想去日本和美國騎行。

趣騎會平時除了組織騎行之外，也會舉辦聚會。酒酣之際，各有才藝的騎友紛紛“挺身而出”，這個彈樂器，那個唱歌，然后大家一起合唱搖滾樂，將氣氛推向高潮，就像一場音樂會。

每到這個時候，宋立偉就會想起自己的騎行經(jīng)歷，尤其是沿途遇到的一切，包括那些萍水相逢的人。

然后，搖滾圈的一句名言開始在他的腦海里徘徊，“永遠(yuǎn)年輕，永遠(yuǎn)熱淚盈眶！”

用叔本華的標(biāo)準(zhǔn)來說，宋立偉是幸運的，因為他告別了庸俗，選擇了孤獨。

“我希望我余生最好都這么度過，那就太完美了?！?/span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