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生濤

他是登山教練，又迷上滑翔傘。2016年開始暢想飛越珠峰，2023年5月18日夢想成真。當日，飛越的時間窗口僅1小時，他從珠峰8000米南坳起飛，最終以24分鐘締造壯舉，豪邁兌現當年吹的“牛”，成為中國乃至亞洲第一人，讓世界看到中國人也能飛在奇跡之巔。

北京時間2023年5月18日上午11時許。

海拔5400米的珠峰南坡大本營，營地外面，站滿了登山者和夏爾巴。他們一邊仰望天空，一邊交頭接耳。

這些人來自世界各地，說著各自的語言。

有人問，“是什么人在飛？”

有人答，“是一個中國人。”

順著這些人的視線望去，一個人駕駛著彩虹色的滑翔傘，從天而降，最終穩穩著陸在昆布冰川的一處雪地。

此刻，是北京時間11:53分、尼泊爾當地時間9:38分。

這一瞬間，足以載入史冊——此人剛完成的飛越珠峰壯舉，使其成為首位單人無動力滑翔傘飛越珠峰的亞洲人。

圖右為木子

他的名字叫李生濤，網名木子，是戶外教練，后來迷上滑翔傘。

木子從2016年開始夢想飛越珠峰，但身邊的人并不看好，甚至認為他“瘋了”。

“我其實告訴了很多朋友，可能大家覺得我是在吹牛，也可能他們覺得我就是說說而已，甚至可能覺得我瘋了吧。但我其實一直都是認真的。”木子說，“所以，完成的時候，你是非常自豪的，感覺自己非常了不起。”

“很多朋友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個事情是真的，如果沒有那些影像，我可能都沒辦法證明我做了這件事。這就是我的成就感。我吹了一個牛，然后實現了它。”

木子起飛的地點是珠峰南坡海拔8000米處，是尼泊爾政府官方允許他挑戰的最高海拔。

從2022年起，尼泊爾政府開放了滑翔傘飛珠峰的許可申請，南非滑翔傘運動員皮埃爾-卡特成為史上第一位獲得該許可的人，并于2022年5月15日從珠峰南坳駕駛單人滑翔傘飛下。

本來木子也計劃在2022年飛珠峰，后因疫情。被迫推遲。今年，很多滑翔傘運動員向尼泊爾政府提出申請，但最終只有木子獲得珠峰飛行許可，成為今年唯一、史上第二位獲得該許可的滑翔傘運動員。

“今年，很多歐洲和亞洲的飛行員去嘗試拿這個許可，但都沒有給，最終就發了我這唯一的一張。所以，拿到這個許可是非常難的。”木子說。

如果想獲得珠峰飛行許可，最重要的一個步驟是技能考核。尼泊爾政府將相關的考核權，交給了當地的一位高山滑翔教練。

第一次見面，教練先考察了木子的專業知識。其后，又詳細檢查木子的裝備、保險，并詢問木子的中國教練是誰，以及過往的飛行經歷。

后來，教練帶著木子坐直升機，飛到馬納斯魯附近的一座雪山，安排最后的飛行考核。

“他是全程看著的，”木子說，“他看我的準備，看我開傘，看我的每一個細節，然后再看著我飛出去。”

木子飛出去之后，教練帶著木子的攝影師跟在后面飛，全程觀察著木子的飛行過程。

“我在空中停留了差不多一個小時，然后在降落場附近的一個山頭盤氣流，等他。”木子回憶說，“因為我可能太想做成這個事情，太想證明給他看，中國的飛行員有這樣的能力，所以，我在那個地方等他先降落以后，我就在空中做了一些能表現、證明我飛行能力的動作，跟著再精準地降落在他面前。”

看到木子的表現，教練非常興奮，立刻打電話給尼泊爾政府相關部門，以及為木子服務的登山公司。甚至還撥通妻子的電話，說他非常開心，認為木子有能力飛越珠峰，并愿意幫助木子。

盡管獲得教練的高度認可，但尼泊爾政府部門辦事很低效，所以，木子在進山前一天才拿到飛行許可，而且只能通過手機查看，壓根沒有看到原件。

木子得到的的飛行許可

即便如此，木子還是順利地完成了極高海拔的越野滑翔。

降落在預定區域之前，木子“心血來潮”，在空中繞著珠峰大本營來回盤旋，一是為了消高（降落前一邊飛行，一邊降低高度），二是為了看看大家有沒有關注他——他想讓全世界都看看，中國的飛行員有這樣的能力去做這樣的事。

“后來聽到人們的反應，我感到非常開心，也感到非常自豪。”木子說。

早在2016年第一次進行正式滑翔傘飛行時，木子就有了飛越珠峰的夢想。

在接觸滑翔傘之前，木子是一名戶外教練，當然，迄今為止，這仍是他主要的工作。

2014年左右，木子在尼泊爾第一次體驗到滑翔傘。但當時的他，并不認為自己會從事這項運動——因為滑翔傘裝備很貴，學費也很貴。

直到2015年年底，木子在西藏認識了一個滑翔傘運動員，對方是他的客戶。見木子身體素質很好，他斷定木子很適合滑翔傘，就讓木子嘗試一下。

“他當時告訴我，說'你來，在地面上拉一下傘試試‘，所以，我第一次拉傘就能把傘拉到頭上面。”木子說，“他說，你要去學滑翔傘，我幫你聯系國家隊的教練，你不要浪費了你的天賦。學費可以打折，傘可以先拿過去飛，有錢了再給俱樂部。”

2016年1月，木子跑到河南林州滑翔俱樂部學習滑翔傘，之后又在西藏進行了大量的飛行訓練，不斷積累經驗、磨煉飛行技術。

“因為有西藏的飛行經歷，所以，我完成珠峰飛行相對來說沒有那么長時間。因為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個小的高海拔吧——包括麗江、云南、甘肅、新疆，都是小的高海拔。”木子說，“西藏可能相對來說更接近珠穆朗瑪，所以這個經歷對我非常重要。”

即便如此，為了實現這一夢想，木子也準備了7年時間。

而且，技術和經驗的積累還只是一方面。為了飛越珠峰，你還得有一筆足夠的資金，包括登山、飛行許可、夏爾巴向導以及氧氣等費用，總計在30-100萬左右。

萬事俱備之后，還要看是否能“趕上東風”——也就是天氣是否“配合”。

“其實，對于這次飛越珠峰，在技術上我很有把握，畢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準備。”木子說，“但是，唯一不確定和沒把握的，就是天氣。這真要看你命里有沒有這個東西、珠峰會不會接納你。”

幸運的是，“老天”給了木子一個小時的時間。北京時間5月18日上午11點左右的時候，天氣突然出現一個窗口。

機會轉瞬即逝。木子趕緊做起飛準備，但很快他就體驗到“崩潰感”，因為在珠峰8000米的地方起飛，確非易事。

“跑了很多步以后，傘不起來。這樣的情況可能會引發危險，要么我就會被亂流給整摔倒，要么可能我沒更多的體能支撐再一次起飛，又或者天氣突變，所以稍稍的崩潰了一下。”木子說。

直到11點29分，木子終于完成起飛，“飛起來的那一刻是非常激動的，然后我就向右轉了，貼近珠峰西南側那一面。”

從起飛到降落，木子總共用了24分鐘。

雖然只有短短24分鐘，木子卻收獲到世間極致的享受，“當時，我是在一個純白色的世界里，我覺得那一刻只有我、傘和山，沒有任何人，沒有任何其他的事情。”

“我覺得這就是我的世界，周圍的一切純粹且美妙，洛子、珠穆朗瑪、昆布冰川等等。我一直在看，我一直在感受，我覺得一切都很美好。相反，沒有什么害怕、擔心。我覺得那是非常美好的時刻。”

“歷經艱辛之后的美好，我覺得這正是探險的魅力所在、或者吸引我的地方。”木子說，“它難，它未知，它充滿不確定性，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你，不能、不可能。但我覺得可能，我要去嘗試。”

“拿這次飛越珠峰來說，首先你得先登上去。第二，你得留夠充足的體能，去完成飛行。然后，就是天氣。所以，其實它是非常多的因素綜合在一起，才會有這個結果。”

當然，探險正如人生，既有美好，也有遺憾。

本來木子計劃先登頂珠峰，然后在8000米處飛滑翔傘。“其實最完美的一個結果就是我登頂，然后飛行，兩件事情都做了。但現實總是不那么完美。”

2023年5月14日凌晨5點15分，木子和團隊從大本營出發，于16日抵達C4營地，并在當晚10點15分開始沖頂。攀登到8500米處，他們發現天氣非常不好，風特別大，安全起見決定下撤至8000米。

下撤到8000米后，天氣一直很糟糕，風非常大，一整天都無法起飛。

所以，第一次珠峰沖頂和飛行的嘗試，均以失敗告終。

17日晚上11點多，木子和向導再次嘗試沖頂。攀登到8450米處，木子和向導遇到一位馬來西亞的登山者，因氧氣耗盡，掛在路繩上，無法行動。

“他當時掛在路繩上，全身顫抖，說不出話，身邊沒有夏爾巴。沒有人理他，沒有人救他，沒有人幫助他。”木子說，“所以，當時我跟我的向導就決定把氧氣給他，救他下來，我們就這樣放棄了登頂。”

“我非常清楚這是最后一次登頂嘗試，可我覺得，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。所以，我們做了那個決定。”

雖然第二次沖頂仍然失敗，但“老天”卻給了木子黃金一小時，讓他得以完成飛越珠峰的壯舉。

其實，完成起飛后，木子也有機會飛到珠峰的峰頂，甚至飛得更高。

“當時還是有一點特別的想法，沒有登上去（珠峰峰頂），我就想飛上去看看。因為在當時的氣候條件下，我是可以借助氣流飛到珠峰頂上的。”木子說，“如果我很快地貼近珠峰的西南面，是可以非常快就到頂，甚至高于頂峰。當時我的想法是，如果去上面轉一圈回來多好。”

但這不僅有違尼泊爾政府的規定——批給木子的飛行許可規定只能在8000米以下飛，也可能會耽誤直升機的救援，所以木子也只能“想一想”。

“一是我這個人比較遵守規則；二是我知道我飛行的那天，包括前一天，出了很多事情，很多人去世了，很多人在上面下不去，需要救援。所以，其實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考慮到直升機的救援。”木子說，“尼泊爾政府為了保障我飛行的安全，把直升機暫停掉了。考慮到那些生命在等待救援，我也僅僅糾結了那么一下下，就向著大本營飛去了。”

即便到現在，木子在談到飛越珠峰的壯舉時，仍有一種不真實感。

“像做夢一樣，很美妙，也像做夢一樣，感覺不太真實。”木子說，“但確實在5月18日，我完成了這件事情。”

把別人口中的“做夢”和“不可能”，變成人人敬佩的“現實”和“壯舉”，木子顯然成了一種精神力量的源泉。

“大家可能覺得，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，或者不可思議的事，但它的確真實地發生了。他們會覺得很了不起，因為是一個中國人完成了這樣的事情。”木子說，“還有就是，我覺得我的故事可能帶給大家更多的是精神的力量，畢竟這么難、這么不可思議、這么遙遠的事情都做到了。”

完成珠峰飛行后，木子挑戰“不可能”的腳步不會停止。這既是他完成壯舉后的自信，也是他探險內核的必然選擇。

“這次飛行，其實不是我飛越雪山的一個終點，反而將成為一個起點。”木子說，“我覺得，還有更多8000米的雪山等著我去飛，我甚至還想去巴基斯坦，嘗試從三四千米海拔的高度，借助氣流，飛到8000米以上。”

喬舒亞·J·馬里恩曾說過：挑戰，讓生命充滿樂趣。克服挑戰，讓生命充滿意義。

對此，木子有著自己的理解，“每個人都會追求更好的明天、更好的事物，每個人都想讓自己變得更好。戶外探險也是一樣。當這個事情不能再刺激你興奮點的時候，你可能就想著下一個目標，要去嘗試更大的挑戰。”

“探險會給你自身帶來非常多的好處，包括你的精神、你的狀態，而且，它會塑造一個人，會告訴你，生活是怎么樣的。它也會告訴你，你的弱點是什么，你的優點是什么，你熱愛什么。”

而這，也許就是探險的真正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