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樹鵬

他是中國十大探險家、翼裝飛行家、中國翼裝飛行第一人。

他憑借2200米高空的縱身一躍，以180公里時速，穿越湖南張家界天門山的天門洞，從此將名字鐫刻在世界翼裝飛行史中。

普通人一至兩年才能考取的翼裝飛行資格，他僅用44天——以最短的時間，掌握世界極限運動之最。

他臨絕壁一躍，像鳥兒一樣的自由。他說，沒有危險的運動，只有危險的人——不被情緒裹挾，才是最高級的自由。

人類總有很多對天空的想象。幾千年來，我們一直在構思瘋狂的計劃，想要像鳥兒一樣自由翱翔在空中。古希臘人創造了伊卡洛斯和代達羅斯的傳說，他們用鳥的羽毛、繩子和蠟做成了翅膀。達芬奇則花了更多心思，設計了“撲翼飛機”——一款機翼能像蝴蝶翅膀那樣上下撲動的飛行器。

但這些都需要借助額外的動力、借助某種機器裝置，才能實現飛行。直到20世紀90年代，翼裝飛行誕生，成為人類最接近純粹飛翔的方式。

在翼裝飛行剛剛誕生時，死亡率達到30%。所以，翼裝飛行被廣泛認為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極限運動。如今，隨著科學技術和運動員水平的提升，死亡率已降到千分之五。

因為考證流程冗繁，難度高，對技巧要求嚴格，截至2018年，全世界只有600人敢于嘗試這一運動。而真正稱得上“翼裝飛行員”的，也不過百余人。目前，國內能滿足低空翼裝飛行條件的，也就十余人。擁有超過1000次低空翼裝飛行經歷，且滿足翼裝飛行世錦賽參賽資格的，則只有張樹鵬一人。

1985年出生的張樹鵬，是目前國內乃至亞洲，唯一有資格作為職業選手參加翼裝飛行世界錦標賽的運動員，擁有3項翼裝飛行的世界紀錄，是名副其實的中國翼裝飛行第一人。

“我有許多夢想，其中一個相當大，足足高131.5米、寬57米、深60米，懸于海拔1300米的峭壁之上，就是它——天門山天門洞，一個不斷誕生奇跡的地方。展開雙翼，我就是天門山頂的一只飛鳥，穿行而過，我將自己的名字留在天門洞的注解上。”在《中國地名大會》上，張樹鵬曾提到穿越天門洞一直是自己的夢想。

2011年，美國翼裝飛行員杰布·克里斯以二百多公里/時的飛行速度穿越了海拔1300米的天門洞，成為世界上第一位穿越天門洞的翼裝飛人。

天門山，是翼裝飛行者的圣地，而天門洞更是翼裝飛行者的夢想之地。

有人曾這樣形容穿越天門洞的難度：對于翼裝飛行者而言，穿越這樣的巖洞，如同一根線穿過狹窄的針眼。

 天門山供圖

“我有一天能不能也用同樣的方法穿越天門洞呢？”

杰布·克里斯的挑戰，在當時已是滑翔傘世界冠軍的張樹鵬心中播下了一粒夢想的種子。

十多年來，穿越天門洞始終是張樹鵬的夢想。為了實現這一夢想，張樹鵬每年都會去天門山很多次；一年中，近乎六分之一的時間都待在天門山；最多的一天，他飛了12次，創造了天門山的飛行紀錄。

張樹鵬一般從早晨6點開始，飛到晚上7點。上山、起跳、降落、疊傘、上山，一次完整的飛行大約需要近1小時時間。

接近1300次，這是張樹鵬在天門山翼裝飛行的數字。

“我對天門山的熟悉程度，在某些方面可能已經超過景區的工作人員。這些年，在這條上下山的路上已經走了近1300次。”

杰布·克里斯很理解這種對天門山的熟悉是怎么積累起來的，他在一次《人物》雜志的采訪中描述過張樹鵬的訓練狀態：他在4年里投入幾乎所有的時間、生活和一切。每天早上6點，緊隨第一趟纜車開始訓練，一直到傍晚7點，再乘最后一班纜車踏上歸程。

2023年4月27日，張樹鵬出席由中國探險協會、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化和旅游廳、哈密市人民政府聯合舉辦的“首屆探險旅游發展大會暨中國探險者大會”，榮膺“中國十大探險家”稱號，成為“十大”中最年輕的探險家。

懷揣“挑戰穿越天門洞極限紀錄”夢想12年，在挑戰前夕，通常不敢遠離場地，以確保狀態。但張樹鵬4月26日從張家界飛往新疆出席大會，27日下午領獎后再千里迢迢趕回張家界。如若不是近1300次的訓練早于胸有成竹，斷然不敢如此。

2023年4月30日中午，是天門洞當日天光最好的時候，張樹鵬成功穿越高懸于海拔1300多米峭壁的天門洞，約3萬人現場見證他就此成為中國翼裝飛行穿越天門洞的第一人。

 天門山供圖

在海拔2200米高空——與天門洞直線距離850米的位置，張樹鵬身著翼裝，在直升機機艙縱身一躍，以180公里的時速穿越狹窄的天門洞，穿過這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然穿山溶洞。

從直升機起跳到穿過終點線，張樹鵬用時僅為1分19秒。

在完成挑戰，接受現場媒體采訪時，張樹鵬難掩激動的心情：

“現在還能感受到我的心跳，非常激動！”

但4個月后，當再次回憶那一刻，張樹鵬卻顯得十分平靜：

“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。現在想的，是迎接下一個更有難度的挑戰。”

張樹鵬穿越天門洞的瞬間

而4月29日——挑戰的前一天，天空還在下雨。

當天，張樹鵬進行了兩次試飛。

“其實試飛前，我已經在那兒飛了近1300次。天門山的山形、地貌已經刻在我的腦子里。”

但他之前卻不曾乘坐直升機在更高的高度，俯瞰天門山完整的全貌。

“這兩次試飛對我的挑戰十分重要”。

負責直升機的機長，是有七千余小時飛行經驗的老手。這對張樹鵬本次挑戰成功起到了重要作用——兩人配合十分默契。再加上天公作美，整個挑戰在張樹鵬看來十分順利。

張樹鵬透露，自己挑戰穿越天門洞已籌劃很久。

早在獲2017年翼裝飛行世錦賽精準穿靶賽亞軍、創造亞洲人在此項賽事中的最佳成績，張樹鵬就覺得，自己已做好挑戰天門洞穿越的準備。

好事多磨，直到2021年，張樹鵬穿越天門洞的挑戰才真正被提上日程。

“其實在兩年前，也就是2021年，我們就已經準備好去實施這個挑戰，但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，在挑戰前兩周，被迫取消。”

如果那次挑戰沒被取消，張樹鵬成為中國翼裝飛行穿越天門洞第一人的紀錄，將提前兩年。

但多年的飛行經驗，讓張樹鵬已然適應了這種“取消”。

翼裝飛行能否順利進行，天氣是最大的影響因素——大風、大霧很容易讓翼裝飛行無法進行。

“當你想飛的欲望特別強烈，天氣又很好，你準備去訓練。而你到達起跳的地方，天氣就變了。于是，有時候你會從早上一直等到天黑。你內心特別期盼飛行，但現實就是這樣。”

這種反復的等待和調整，這樣的過程，已成為翼裝飛行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無疑，是這樣的經歷，這樣的日積月累，鍛煉了張樹鵬的心態，使他能夠始終以平和的心態、從容地面對各種情況。也讓他，無論樣貌，還是言談舉止，總有一種超群的淡然。

目前，能在天門山上翼裝飛行的，在全亞洲范圍內也只有張樹鵬一人——天門山是一個適合低空翼裝飛行的場地，只有非常高階的翼裝飛行者才能去挑戰，而不是入門級翼裝飛行員能夠駕馭的場地。而且，即便是杰布·克里斯，在挑戰前，也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訓練；在挑戰之前，他已經有15年的翼裝飛行歷史。

2013年3月15日，這是張樹鵬來到美國亞利桑那學習翼裝飛行的第44天。正是在這一天，他拿到了學習翼裝飛行的許可證，完成人生中的第一次翼裝飛行，更創造了一個世界紀錄：

成為世界上學翼裝飛行最快的人。

“他創造了一個屬于中國人的世界紀錄。”張樹鵬的教練、友人詹姆斯·波爾評價道。

那么，張樹鵬是如何從一個一次翼裝飛行都沒試過的新手，迅速進入世界上最頂級翼裝飛行員的隊列？

張樹鵬曾經是滑翔傘國家隊隊員，并在 2009年獲得滑翔傘世界冠軍。正是在成為冠軍后，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，張樹鵬開始思考：是繼續滑翔傘待在舒適區，還是去創造更多的未知？

此時，羅·曼羅蘭的一句話在張樹鵬腦海里回蕩：

“大部分人在二、三十歲上就死去了。因為過了這個年齡，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，此后的余生則是在模仿自己中度過。日復一日，更機械、 更裝腔作勢地重復他們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為、所思所想、所愛所恨。”

不想在二十幾歲就成為自己影子的張樹鵬，想要體驗更豐富的人生，即便有很多未知，即便將再次像個菜鳥一樣地重新開始。在他看來，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未知，在于不斷地創造和歷險。

與此同時，2012年，第一屆翼裝飛行世錦賽在張家界天門山舉行。這是張樹鵬第一次來到天門山。未曾想，從此和天門山、和翼裝飛行開始不解之緣。

正常情況下，普通人掌握低空翼裝飛行需2至3年的時間。即使是每天訓練，也需10個月至1年才能掌握翼裝飛行。首先，必須經過跳傘培訓，跳夠200次后，才能學習高空翼裝飛行；在此基礎上，再積累共400次高空跳傘或翼裝飛行經驗后，才能學習低空跳傘；在積累100次低空跳傘經驗后，才可以學習翼裝飛行。

從零基礎學跳傘，到完成學翼裝飛行前所必須的200次跳傘經驗，再到學成翼裝飛行回國，張樹鵬只用了短短3個月時間。

在美國訓練時，張樹鵬記錄跳傘的本子

張樹鵬之所以能在異常短的時間內獲得翼裝飛行資格，其實是在背后付出了超乎尋常的努力。對于曾經是滑翔傘世界冠軍的他來說，跳傘并非難事。然而，為了能快點達到200次跳傘的資格門檻，他每天都玩兒命似的跳傘。

“每天，從跳傘基地開門，我總會趕上第一個架次去訓練。最多的時候，我一天跳了12次。同隊的其他人，可能三四次就結束了。”

張樹鵬每天都會在5點多趕去訓練，從第一個架次，跳到最后一個架次，直到太陽落山前半個小時基地關門為止。時間緊張到有時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抽不出來。

“那時候是夏天，每到下午三、四點，身體已經非常累了，都會有中暑的感覺，我是一邊訓練，一邊喝藿香正氣水來刺激自己，每天要喝兩瓶。”

每天把自己逼到疲憊至極，教練和隊友給張樹鵬起了個“機器”的外號。在張樹鵬完成200跳的當天，在最后一跳時——因那么短的期間完成了200跳，受到基地全體飛行員的歡呼和鼓掌。他用自己的努力，贏得了隊友的敬重。

2013年3月15日，張樹鵬實現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翼裝飛行。至今，回憶起來，張樹鵬仍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體會到像鳥一樣自由飛翔的感覺——在4000米高空，像鳥一樣翱翔了一分多鐘。

因為平時一直嚴格按照要求進行訓練，第一次飛行，反而讓張樹鵬顯得沒那么擔心和恐懼。

“第一次真正飛下去的時候，內心反而挺平淡的——我早已做好準備。但是，這一天來得太晚了。”

張樹鵬和他的教練詹姆斯

在第一次飛行前的那個晚上，教練從吃晚飯到去酒吧，整整給張樹鵬講了3個小時的技術要領。

3年后，張樹鵬成功地以專業運動員的身份登上翼裝飛行世錦賽的賽場，在后續的日子里，他的表現也越發亮眼：

2017年，榮獲世錦賽精準穿靶賽亞軍；

2018年，再次在世錦賽穿靶賽中奪得季軍；

2019年，獲得世錦賽競速賽第四名……

”翼裝飛行就是一個特別極致、特別自由的運動狀態。我認為，翼裝飛行是人類自古以來實現最接近鳥自由飛行的一個運動方式。”

對于張樹鵬來說，翼裝飛行讓他體會到了最接近自由的狀態。

“翼裝飛行的快樂，我相信那是全世界99%的人都沒有體會過的感受。在起跳的那一瞬間，是一個自由落體的狀態，有的人可能在“夢里體會到，但我每次訓練都能有那種美妙的感覺。在經過一個很短暫的自由落地之后，你可以通過身體控制翼裝飛行服，改變你的運動軌跡。”

從起跳點縱身躍下，在三、四秒內，翼裝飛行的下降速度就能迅猛攀升到160公里/小時至220公里/小時。當張樹鵬直線下墜時，風會灌進翼裝服，由彈性尼龍材料制成的翼裝會快速充氣膨脹，從而產生升力。此時的飛行員，略有幾分像飛鼠。

“因為時速很快，你只能聽到風的聲音。”

“即使你知道其中的科學原理，但還是會有一種很神奇的感覺。就像在天空中飛翔，仿佛長出翅膀；像鳥一樣，與自然融為一體。”

飛行前張樹鵬俯瞰大地

在每天的日常訓練結束后，張樹鵬都會給自己一次“放松飛行”的獎勵。

“那個時候，我沉浸在寧靜之中，耳邊只有風的聲音。飛著的時候，還可以翻過來，看著藍天；再轉過來，就像鷹一樣。用那種視角，感受你生活的這種環境。”

雖然在這項運動中，張樹鵬能感受到自由翱翔的快樂，但他同樣也是孤獨的。國內從事翼裝飛行的人，大部分是愛好者。專業翼裝飛行員少之又少，能達到張樹鵬這種水平的更是鳳毛麟角。

“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訓練。如果有時間，我也會去跟國外一些頂尖運動員切磋、訓練，這樣的訓練氛圍更有益于成績提升，會有更多的參照目標。但國內缺少這種訓練的環境和機會，大部分時間還是我一個人。”

如果有機會，張樹鵬希望將自己翼裝飛行的腳步踏遍全球，去領略不同的飛行場地，感受多樣的飛行體驗。

在采訪中，張樹鵬一直不喜歡用“堅持”這兩個形容自己的翼裝飛行生涯。在他看來，如果做一件事，第一時間在腦海中出現的詞是“堅持”，那可能這個運動或者這件事情，帶給你的感受已經沒有那么美好。

“人類有三大夢想：飛行、永生和預知未來。”

“飛行是通過各種各樣的設備，實現的夢想。但各種各樣的設備，總要借助一定外力、工具才能實現——比如飛機，我們坐在機艙里，有巨大的機身，然后是翅膀、引擎。”

“再比如熱氣球，我們需要有一個很大的熱球，下面還要有吊籃。”

“但翼裝飛行，它真的就很像我們現在穿的衣服，材質也很接近。然后，從一定的高度起跳后，你飛翔在空中的時候，就是通過控制自己身體的姿態，來完成在空中所有的飛行動作——可以轉彎、翻滾；可以短暫地向上拉升；可以急速地向下俯沖。這些動作都是鳥的動作，很多也是鷹的動作。所以，這么自由的一項運動，對我來講，肯定是‘熱愛’的心態。”

即使從事翼裝飛行十幾年，張樹鵬依然喜歡用“熱愛”來形容自己和這項運動的關系。對他來說，天空就是他的藍色鴉片。

張樹鵬飛行的足跡遍布高樓、橋梁、高山。在國內，他跳過北京、浙江、山西、湖北、內蒙古等地；在國外，跳過意大利、瑞士、美國等國家。當經常可以從高空俯瞰熟悉的風景，心態也會隨之改變：

“看待一些事情的時候，會更平淡。然后，會更容易調節自己的狀態。可能也會比一些沒參與這項運動人更珍惜身邊的所有——比如家人、朋友……”

成為翼裝飛行世錦賽冠軍是張樹鵬一直以來的夢想。但在他心里，還另有一個目標——完成人類第一次翼裝飛行飛越珠峰。

在張樹鵬的設想里，他需要從尼泊爾這側起飛，駕駛一個改裝后的飛機，飛到1萬米的高度；然后起跳，飛過8848的頂峰；然后落在中國境內大概絨布冰川的區域——完成一次跨國境的飛越珠峰的挑戰。

“想做一些全世界還沒人能做到的事情——先由中國人來完成，還是挺自豪、挺驕傲的。”

說這句話的時候，張樹鵬眼神堅定，閃耀著光芒。

說完這個“目標”，張樹鵬補充道：

“就算有一天，我實現了這個目標，可能在那個短暫的時間，成為全世界最好的飛行員，但總會有被超越的一天。然后，可能是這個時間或長、或短，但肯定會發生。所以，就是一個平常心去面對。”

對張樹鵬來說，翼裝飛行或許已經成為比自己生命更有意義的東西。而天門山，也已經成為他心靈的歸宿。

“每次飛行后，我會背著十幾斤的裝備，沿著山路行走，那種感覺太美妙了，完全融入大自然，周圍只有鳥的叫聲、蟲子的鳴叫。那是一個完全能夠讓你放松下來的地方。”